·九溪·
沿着山路一直走,等爬到了半山坡的位置时,前方终于出现了写着“龙井村”的牌坊。
调整了一下相机的焦距,甘小璐对准街道两边的竹林“啪啪啪”地照了几张。
此刻老牌坊的下面正零散地坐着几位聊天的老人家,边聊边呼啦啦地摇着手里的芭蕉扇。时逢7月上旬,火毒的太阳当空高照,似乎连流动的空气也跟着他们的扇动升了温。
甘小璐扫了一眼街道两边坐着的人们,然后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,踏过牌坊投下的阴影进了龙井村。
“小姑娘自己出来旅游啊?”一位热心的大婶边说边靠了过来,“要不要坐下喝口茶歇歇脚?我们家可有全村最好的龙井呢~”
“欸……不、不用了,我还不累~”甘小璐一边僵硬地笑着推脱道,一边又快速地赶在大婶靠过来之前向外闪去。
“那——要不要买点龙井?我们家的价格既便宜又实惠,带回去点给家里人尝尝呗?”大婶似乎是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又飞了,追着她的脚步更近一了些。
这一次换甘小璐使劲地摇了摇头道:“真的不用了,我家还有好些龙井茶没喝完呢~谢谢哈。”说完还不忘做出一脸无奈又可惜的表情。大概是她演得太逼真了,大婶叹了一口气后悻悻地掉头走了。
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,甘小璐站在龙井村的村尾往回看。
一路下来,热情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地来请她品尝狮峰茶道,大有“你若不买茶就别想走”的气势。无奈她又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推掉,最后实在是招架不住了,甘小璐被一个“热情”得过了头的大娘挽着胳膊拐进一家茶农的老宅。一个半小时之后,她拎着半斤明前茶踉跄着出了大门。看着放在背包侧袋里的茶叶,甘小璐顿时觉得肉疼——要知道,这看似不到一整包的茶叶可花去了她小半个月的生活费啊,她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将会苦不堪言。
其实,这次来西湖的事情原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。早在半个月之前,她刚刚和友人去了趟西藏,才回到住处没多久就接到了老妈打来的电话,说是要她一个月之后回趟家,到那时再当面把买房的钱交给自己。甘小璐听后就立马发表了反对意见,但是抗议无效,只因为她那对钱财问题一向比较“敏感”的母亲大人根本不相信银行的“转账”能力。无奈于此,她也只好遵循母亲的意思买了去南昌的火车票。
火车从青岛出发的那天,天气预报员说近期将会有台风登陆浙江沿岸,提醒沿海地区的人们要多多注意和防范。甘小璐听后不以为然,台风最快也要两三天才到,不可能影响她回家的旅途。但是,老天总不遂人愿,之后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可能预料得到——火车因受天气无常变化的影响,被迫临时停在了杭州站。退了相应的票钱后,甘小璐不得已在西湖边上找了家旅馆暂时住下。两天的暴雨过后,晴空初现。她在第一时间办理了归家手续。启程日期定在了五天后,余下的时间倒还可以去逛逛西湖的美景。
今天恰好是第四天,杭州新闻说这几天是观赏钱塘江大潮的好时机,所以甘小璐一大早就决定好要徒步穿越龙井地区,沿着九溪顺流而下,靠“11路”走到钱塘江观大潮。打好背包,装好相机,拿上杭州地图,临出门前又抓了两瓶矿泉水塞进包里。一身标准的驴友打扮,她隐约估摸了一下,这身行头起码得有七、八斤重,比当初自己高考前背的书包还要沉。顶着烈日,甘小璐“浩浩荡荡”地出发了。
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努力奋斗,在徒步行走了十多公里后,她终于来到了这里——龙井村。刚才被强拉到村民家里坐了一会儿再出门时,她顿时发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,而现在更是升级到了酸软无力的程度。
“啊啊啊~~~真是气死我了!”甘小璐一边抱怨着一边弯腰揉着酸疼的大腿肌。方才要是不休息的话,她还可以靠着这口气继续走到钱塘江。就是因为中间小小地休息了这么一下,她脑海里原本就要被意志打压殆尽的懒劲也跟着死灰复燃了。
“……哼……”
“……甘小璐你千万不能放弃,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就算放弃了也没人背你回去!……”
“……坐车可耻,行走万岁……”
“……你的腿不疼,你的腿不疼,你的腿不疼……”
“……嘶~~~麻了!……”
反复好好地安慰了自己几句后,她又撑起遮阳伞向前走了一段距离。等到快要出龙井村村口时,甘小璐停了下来,翻出包里的地图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村民。
“噢,这里啊,你看见那边的茶园没有?”顺着村民指的方向看过去,一层叠一层的绿色茶树在她的眼前舒展开来,就好像编织而成的绸缎一样包裹住了此起彼伏的山峰。
“绕过它,再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一百多米就是九溪了。沿着九溪往下走,一直走到尽头,就是你要找的钱塘江了。”村民一边用手比划着,一边在她的地图上指指点点。
“记住,不要走小路,要一直沿着大路走哦。”
别过村民,甘小璐照着他说的方向走去。绕过茶园,眼见立即出现了一条由碎石铺成的路。路的两旁生长着高大的树木,相互交错的枝叶正好遮住了炎炎夏日,进而投下一地的阴凉。林子深处似乎还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。
“哟~还不错的嘛。”她收起遮阳伞看向眼前那片蓬勃招展的绿色,被烈日灼伤的心情瞬间就觉得好受了许多。
此时,台风过境后的西湖游人甚少,再加上采茶的季节也刚刚过去,这条碎石路上几乎看不见多少人影。甘小璐独自走在绿阴下,一股久违的静谧感渐渐侵袭全身,慢慢地,她的心也安静了下来。
还没等走上百步,一条小溪就横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去路。溪水很浅也很清澈,俯视而下都能看到躺在水底的鹅卵石。也许是时常有人走动的关系,这里看不到什么鱼影。
忽然间,甘小璐心血来潮,她放下背包和相机,又脱了鞋子,开始光脚在水里踢水花。冰凉的感觉一下子从脚底冲上脊椎,一个哆嗦之后,却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明。
“喂,水底滑,小心别摔倒了啊。”突然间一个声音传过来,甘小璐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,落下的脚恰好踩在湿软的水草上,又碰巧弄翻了石头。
“啊!!!——你说——”
“噗通——”
“唉呦喂!老子的屁股!!!——”
还没等她说完前半句话,下一秒钟自己就跌坐在了小溪里。等回过神时,溪水早已浸湿了身上穿的牛仔裤。
“唉——我可是已经提醒过你了哟,你瞅吧——”就算不看也听得出来,说话的那人此刻正在暗笑中。
“还不都是因为你吓我,我才会摔倒的吧?!”害她跌倒不说,居然还敢嘲笑她,甘小璐此刻血气上涌,立即转过身爬起来反唇相讥道。
“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,没想到——我真不是故意的——”那人见她脸色不佳,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,“对不起。”
甘小璐窝着一股火没有回答他的话,提溜着湿嗒嗒的裤子返回岸上,蹲下身子又忙了半天,等拧干裤脚后才终于正视了来者。那人有着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以及高她一头的个子,微微弯曲的黑色短发顺服地搭在前额,天蓝色的短袖衬衫搭配上驼色的短裤,脚踩一双白色帆布鞋,胸前还挂着单反相机。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新感,让人不自觉地生不起气来。她反复打量了好几遍眼前这个刚才把自己“吓倒”在小溪里的人,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罢了。
“欸……那现在怎么办?”少年看她直直地盯着自己,不禁顿时变得尴尬起来。
“怎么办?你说应该怎么办?!”甘小璐刚压抑下来的怒火瞬间又拱了起来,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对他说,“我可不能白白摔了这么一跤,你总得给我点补偿才行。”
“……要不这样吧,我帮你做件事,什么都可以。等做完之后,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怎么样?”
听他这么一说,甘小璐倒撇了撇嘴,眼珠转了几圈后停在自己的背包上:“那——好,从现在起你替我背着包,直到我同意了你才能走。嗯——不错,就这么办。怎么样?”
“啊?~”
“你‘啊’什么?!我裤子现在湿成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,这都算是便宜你的了。”
“——那好吧。”说着,少年弯腰捡起地上的包,反手背在了身后。
“唉唉,晦气晦气,今天出门怎么就忘看黄历了啊!真是倒霉死了!——”甘小璐举起右手象征性的在头顶挥了挥。
两人收拾完毕后越过小溪,开始一前一后地沿着小路向林子深处走去。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,二人谁都没有说话。
最终还是少年先开了口。
“你是来旅游的吧?现在要往哪走啊?”
“钱塘江。”由于气还没消,甘小璐在前面一边踢石头,一边尽量挑些简单的词来回答他的问题。
“来看大潮的么?那你可算来晚了,最大的前天刚刚过去。”
“哦——神马?!”她忽然停下脚步,迅速转身看着他道,“那不就是啥都没有了?!我这是白跑一趟啊?!”
“嗯——那个——其实还是有的,不过就是浪花小了那么一点点——”
“真的?”
他楞了一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你对这里很熟啊,当地人么?”
“嗯。算是吧。”他边说边继续向前走,甘小璐凑到少年身旁与他并排前行。
“什么叫做‘算是吧’?是就是‘是’,不是就是‘不是’。怎么还出来个‘算是’啊?”
“……”
半天不见他回答,她疑惑地转过头去。穿过树隙间的浮光投在少年的脸上,阴晴交替着让人看不真切。
“因为要走,所以不能再算作是纯粹的‘当地人’了。”
嘁,这算是个什么烂理由啊。甘小璐在一旁不屑的呲了下嘴。
“既然算半个‘当地人’,那你是特意带着相机来这里旅游的哈?……话说回来…倒是你……”
“嗯——我怎么了?”少年在她的斜视下心虚的用手抹了抹脸,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。
“你有见过哪个‘当地人’会特意跑到‘这种地方’来的?去西湖倒也罢了,关键这里可是深山老林欸。一般来说,一个地方的人应该很少会去游览本地的风景吧,因为他们都习以为常了。这就跟北京人不去故宫,南京人不去雨花台一样。”甘小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,一口气发表了自己的长篇大论,“而你,居然还‘特意’带着相机到这种地方来?好歹你也曾经是个‘当地人’吧——难道这样的景色平时还见得少吗?相机啊,那是只属于旅行者的东西。”
少年转过头,惊讶的看着甘小璐,“这种歪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。不过——倒也是,我以前确实很少去西湖。”
“欸,走了这么长时间,还不知道你叫什么。我是甘小璐,你咧?”
“叫我阿久就好了。”
“看你的样子,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吧?”
阿久摇了摇头道:“我上大学了。”
“浙大么?”
“算是吧。”
说话间,他们来到了第二条小溪前,溪岸边此刻有几个游人在相互拍照嬉闹。甘小璐提着鞋,从水中趟了过去。阿久则打开单反相机,对着岸边的树林照了几张,然后踩着石板砖越过溪水,追上她的步伐。
“怎么又是‘算是吧’,你就不能换点别的台词么——难道还有好几个浙大不成?”等他赶上来,甘小璐立刻追问道。
“不,是因为我要移民,所以即使已经考上了浙大,也不可能进去了。”
“噢——那你不感到遗憾么?好不容易考上的浙大,现在上不成了啊。”
“……多少有点吧。”
转过弯,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隐藏在林中的茶田。依次铺开的茶树环绕着山边,像是一条条静卧在密林里的龙。
“你刚刚说对了,我这次就是专门为了来照相的。嗯,怎么说呢——也算是临走之前的一个留念吧。”阿久摆弄着相机,边走边拍着路边的风景。
“像你说的,我一直生活在这里,却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它的美景。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,所以没必要每次都认真的欣赏它们。
“但是,直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,我才恍然明白——我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是如此之少。
“他们说,加拿大也有好多美景,有的甚至比西湖还美。
“可是我总觉得,无论你走到哪里,你眼里最美的风景一定是归于家乡那些的,即使它们曾经都入不了你的眼——你说对吧?”
甘小璐看着他说话时认真的表情,想要张口说些什么,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两人又并肩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,眼前出现了第三条小溪。
越过溪水后,甘小璐突然开口道:“你以前来过这里么?”
“只有小时候来过一次,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来了。”
“那这里叫做‘九溪’,莫非是真的有九条小溪啊?”
“——其实不然,这里只有一条溪水而已。”看见她露出好奇的表情,阿久接着解释道,“这条溪水是从狮峰山上流下来的,因为这里的地形复杂,溪道又曲折蜿蜒,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好几条横向的流路,从空中俯瞰下来大概就好像是个‘之’字一样。而我们现在走的这条碎石路恰又好横穿过它们,也就形成了名义上的九条小溪。而事实上,我们每次越过的都是同一条罢了。”
甘小璐听完他的解说后恍然大悟,又附和着点了点头。
“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,越过九溪之后,再走三公里,就是钱塘江大堤了。”
“你知道的还不少嘛,难道是背了地图?”
“因为马上就要走了,所以这几天曾特意看过。基本上——能记的都记下来了吧。”
“呐,买个地图带走不是更方便些么?”
“要是丢了该怎么办?国外又没得卖。记在心里的话,我就能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啊。”阿久回头看向她,调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这让甘小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空虚。
“你看,前面就是第四和第五条小溪了。”他忽然抬高声音,像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。
顺着阿久示意的方向看去,几个孩子正在溪边玩打水仗的游戏。甘小璐照例提着鞋从溪中趟过去,等走到溪水中央的时候,她回过头来,看着孩子们在溪中欢愉地追跑打闹,嬉笑的声音将她拉回到了记忆深处。
……
——我究竟到底有多久,不曾像他们这样自由自在地奔跑过了?
那时候的她也如他们一样,常在家乡的溪水边玩耍,与儿时的玩伴们嬉笑追逐。清澈的小溪淌过门前,无论多少次从石桥上经过,只要一低下头,就能看到水中微笑的自己。记忆里的童年就像是只振翅高飞的白鸽,扑啦扑啦地在晴空下自由飞翔着。
——可是现在呢?
在享受过高端的都市生活之后,她早已不习惯家乡落后的物质生活了,所以,她选择了离开。一走就是七、八年,自我沉浸在都市快节奏的生活里,平时很少主动回去。如果不是这次应老妈的要求,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回去看看。
现在想来,那时候记忆中家乡的水,可真蓝啊。无论是长白山的天池,亦或是喀纳斯的圣湖,竟然都比不上故乡的小溪。
……
甘小璐的思绪最终停留在那片湛蓝湛蓝的溪水上。直到阿久叫了她好几声之后,她才回过神来。
“看什么呢?都魂不附体了。”等她走上岸后,他自然打趣地说道。
甘小璐甩了甩脚上的水珠,穿好鞋子:“没什么,就是有点想家了。”
“那就赶快回去啊。”他递出手,把她从地上拉起来,两人继续向前走去。
“以前上高中的时候,看到那些思乡的诗词,大概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够成熟,说白了就是挺幼稚的,所以每次读诗的时候,我怎么也不能明白那种心潮涌动的感情。
“后来有一次在考试中读了余光中的《故乡》,不知道当时究竟因为什么,也许是因为他写的太好了吧,又也许是自己的脑袋搭错筋了,反正就是我读着读着,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。”阿久说完后,紧接着又轻笑了几下。
“现在的我倒是终于能够体会那些游子们的心情了。只是像这样走在家乡的树林中,都会觉得温暖啊。”
“看不出来,你还挺感性的嘛。”甘小璐随即附和道。
“感性?”
“不不不,我说错了,你是‘性感’才对。哈哈。”
“……”阿久侧过脸,耳根微微发红。
“我们还要再走多远啊?”
“大概还有两公里左右吧。”
“到大堤?”甘小璐期待地看着他回答“Yes”。
然而阿久摇了摇头:“不,仅仅走完九溪。”
“什么啊?!!怎么还有那么远?!”她惨叫一声,脚下一个踉跄,小腿顺势一麻,差点被石头绊倒。阿久立刻抓住她的胳膊保持平衡,稳住后甘小璐拍了拍胸脯道:“幸亏有你这个白做苦力的帮我背着包,要不然老娘今天就交代在这了。”
“噗哧……哈哈哈哈~~~”听了她说话的语气后,阿久顿时忍俊不禁。
“其实不远了,我刚才骗你的。”
“!!!”
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,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完了最后四条小溪。观赏完了溪水尽头的瀑布,阿久提出天色较晚,还是打车去江边比较好。甘小璐同意了他的说法,随即找了一辆出租车,两人花了十块钱直奔钱塘江。
此时夕阳西斜,大堤上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霞光。甘小璐扒在护栏上看着堤岸下面浑黄色翻滚的江水,一层接一层的浪涛拍打在石墩上,撞出雪白色的花朵。阿久站在旁边,正举着相机对着江面拍照。
甘小璐转过身,看着阳光下少年清俊的侧脸,心里忽然有了些微微的刺痛感。
还是算了吧,邂逅之类的事情,可遇而不可求啊。
“阿久。”
“嗯?”
“把包给我吧。”
“啊?……哦。”
甘小璐接过背包,背在身后:“现在交通这么发达,你想回来的话,是很容易的。”
“……话是这么说,但……”
“阿久。”
“怎么?”
“你可以走啦。”
“……?”
“很高兴认识你。”甘小璐伸出右手,停在半空,“你让我明白了一些事——嗯,虽然开始不怎么愉快,但是结局还不错就行了。”
“……我也是这样想的。”他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那么,再见了。”
“Bye-bye。”
甘小璐背着夕阳沿着大堤往下走,等走了一段距离后,她回头看去。阿久站在原地,在逆光中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。看见甘小璐回头后,他挥了挥手,举起相机连同周围的风景一并收入怀中。
金色的光晕朦胧了他的样子。
+Fin+
调整了一下相机的焦距,甘小璐对准街道两边的竹林“啪啪啪”地照了几张。
此刻老牌坊的下面正零散地坐着几位聊天的老人家,边聊边呼啦啦地摇着手里的芭蕉扇。时逢7月上旬,火毒的太阳当空高照,似乎连流动的空气也跟着他们的扇动升了温。
甘小璐扫了一眼街道两边坐着的人们,然后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,踏过牌坊投下的阴影进了龙井村。
“小姑娘自己出来旅游啊?”一位热心的大婶边说边靠了过来,“要不要坐下喝口茶歇歇脚?我们家可有全村最好的龙井呢~”
“欸……不、不用了,我还不累~”甘小璐一边僵硬地笑着推脱道,一边又快速地赶在大婶靠过来之前向外闪去。
“那——要不要买点龙井?我们家的价格既便宜又实惠,带回去点给家里人尝尝呗?”大婶似乎是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又飞了,追着她的脚步更近一了些。
这一次换甘小璐使劲地摇了摇头道:“真的不用了,我家还有好些龙井茶没喝完呢~谢谢哈。”说完还不忘做出一脸无奈又可惜的表情。大概是她演得太逼真了,大婶叹了一口气后悻悻地掉头走了。
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,甘小璐站在龙井村的村尾往回看。
一路下来,热情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地来请她品尝狮峰茶道,大有“你若不买茶就别想走”的气势。无奈她又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推掉,最后实在是招架不住了,甘小璐被一个“热情”得过了头的大娘挽着胳膊拐进一家茶农的老宅。一个半小时之后,她拎着半斤明前茶踉跄着出了大门。看着放在背包侧袋里的茶叶,甘小璐顿时觉得肉疼——要知道,这看似不到一整包的茶叶可花去了她小半个月的生活费啊,她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将会苦不堪言。
其实,这次来西湖的事情原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。早在半个月之前,她刚刚和友人去了趟西藏,才回到住处没多久就接到了老妈打来的电话,说是要她一个月之后回趟家,到那时再当面把买房的钱交给自己。甘小璐听后就立马发表了反对意见,但是抗议无效,只因为她那对钱财问题一向比较“敏感”的母亲大人根本不相信银行的“转账”能力。无奈于此,她也只好遵循母亲的意思买了去南昌的火车票。
火车从青岛出发的那天,天气预报员说近期将会有台风登陆浙江沿岸,提醒沿海地区的人们要多多注意和防范。甘小璐听后不以为然,台风最快也要两三天才到,不可能影响她回家的旅途。但是,老天总不遂人愿,之后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可能预料得到——火车因受天气无常变化的影响,被迫临时停在了杭州站。退了相应的票钱后,甘小璐不得已在西湖边上找了家旅馆暂时住下。两天的暴雨过后,晴空初现。她在第一时间办理了归家手续。启程日期定在了五天后,余下的时间倒还可以去逛逛西湖的美景。
今天恰好是第四天,杭州新闻说这几天是观赏钱塘江大潮的好时机,所以甘小璐一大早就决定好要徒步穿越龙井地区,沿着九溪顺流而下,靠“11路”走到钱塘江观大潮。打好背包,装好相机,拿上杭州地图,临出门前又抓了两瓶矿泉水塞进包里。一身标准的驴友打扮,她隐约估摸了一下,这身行头起码得有七、八斤重,比当初自己高考前背的书包还要沉。顶着烈日,甘小璐“浩浩荡荡”地出发了。
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努力奋斗,在徒步行走了十多公里后,她终于来到了这里——龙井村。刚才被强拉到村民家里坐了一会儿再出门时,她顿时发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,而现在更是升级到了酸软无力的程度。
“啊啊啊~~~真是气死我了!”甘小璐一边抱怨着一边弯腰揉着酸疼的大腿肌。方才要是不休息的话,她还可以靠着这口气继续走到钱塘江。就是因为中间小小地休息了这么一下,她脑海里原本就要被意志打压殆尽的懒劲也跟着死灰复燃了。
“……哼……”
“……甘小璐你千万不能放弃,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就算放弃了也没人背你回去!……”
“……坐车可耻,行走万岁……”
“……你的腿不疼,你的腿不疼,你的腿不疼……”
“……嘶~~~麻了!……”
反复好好地安慰了自己几句后,她又撑起遮阳伞向前走了一段距离。等到快要出龙井村村口时,甘小璐停了下来,翻出包里的地图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村民。
“噢,这里啊,你看见那边的茶园没有?”顺着村民指的方向看过去,一层叠一层的绿色茶树在她的眼前舒展开来,就好像编织而成的绸缎一样包裹住了此起彼伏的山峰。
“绕过它,再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一百多米就是九溪了。沿着九溪往下走,一直走到尽头,就是你要找的钱塘江了。”村民一边用手比划着,一边在她的地图上指指点点。
“记住,不要走小路,要一直沿着大路走哦。”
别过村民,甘小璐照着他说的方向走去。绕过茶园,眼见立即出现了一条由碎石铺成的路。路的两旁生长着高大的树木,相互交错的枝叶正好遮住了炎炎夏日,进而投下一地的阴凉。林子深处似乎还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。
“哟~还不错的嘛。”她收起遮阳伞看向眼前那片蓬勃招展的绿色,被烈日灼伤的心情瞬间就觉得好受了许多。
此时,台风过境后的西湖游人甚少,再加上采茶的季节也刚刚过去,这条碎石路上几乎看不见多少人影。甘小璐独自走在绿阴下,一股久违的静谧感渐渐侵袭全身,慢慢地,她的心也安静了下来。
还没等走上百步,一条小溪就横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去路。溪水很浅也很清澈,俯视而下都能看到躺在水底的鹅卵石。也许是时常有人走动的关系,这里看不到什么鱼影。
忽然间,甘小璐心血来潮,她放下背包和相机,又脱了鞋子,开始光脚在水里踢水花。冰凉的感觉一下子从脚底冲上脊椎,一个哆嗦之后,却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明。
“喂,水底滑,小心别摔倒了啊。”突然间一个声音传过来,甘小璐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,落下的脚恰好踩在湿软的水草上,又碰巧弄翻了石头。
“啊!!!——你说——”
“噗通——”
“唉呦喂!老子的屁股!!!——”
还没等她说完前半句话,下一秒钟自己就跌坐在了小溪里。等回过神时,溪水早已浸湿了身上穿的牛仔裤。
“唉——我可是已经提醒过你了哟,你瞅吧——”就算不看也听得出来,说话的那人此刻正在暗笑中。
“还不都是因为你吓我,我才会摔倒的吧?!”害她跌倒不说,居然还敢嘲笑她,甘小璐此刻血气上涌,立即转过身爬起来反唇相讥道。
“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,没想到——我真不是故意的——”那人见她脸色不佳,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,“对不起。”
甘小璐窝着一股火没有回答他的话,提溜着湿嗒嗒的裤子返回岸上,蹲下身子又忙了半天,等拧干裤脚后才终于正视了来者。那人有着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以及高她一头的个子,微微弯曲的黑色短发顺服地搭在前额,天蓝色的短袖衬衫搭配上驼色的短裤,脚踩一双白色帆布鞋,胸前还挂着单反相机。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新感,让人不自觉地生不起气来。她反复打量了好几遍眼前这个刚才把自己“吓倒”在小溪里的人,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罢了。
“欸……那现在怎么办?”少年看她直直地盯着自己,不禁顿时变得尴尬起来。
“怎么办?你说应该怎么办?!”甘小璐刚压抑下来的怒火瞬间又拱了起来,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对他说,“我可不能白白摔了这么一跤,你总得给我点补偿才行。”
“……要不这样吧,我帮你做件事,什么都可以。等做完之后,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怎么样?”
听他这么一说,甘小璐倒撇了撇嘴,眼珠转了几圈后停在自己的背包上:“那——好,从现在起你替我背着包,直到我同意了你才能走。嗯——不错,就这么办。怎么样?”
“啊?~”
“你‘啊’什么?!我裤子现在湿成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,这都算是便宜你的了。”
“——那好吧。”说着,少年弯腰捡起地上的包,反手背在了身后。
“唉唉,晦气晦气,今天出门怎么就忘看黄历了啊!真是倒霉死了!——”甘小璐举起右手象征性的在头顶挥了挥。
两人收拾完毕后越过小溪,开始一前一后地沿着小路向林子深处走去。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,二人谁都没有说话。
最终还是少年先开了口。
“你是来旅游的吧?现在要往哪走啊?”
“钱塘江。”由于气还没消,甘小璐在前面一边踢石头,一边尽量挑些简单的词来回答他的问题。
“来看大潮的么?那你可算来晚了,最大的前天刚刚过去。”
“哦——神马?!”她忽然停下脚步,迅速转身看着他道,“那不就是啥都没有了?!我这是白跑一趟啊?!”
“嗯——那个——其实还是有的,不过就是浪花小了那么一点点——”
“真的?”
他楞了一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你对这里很熟啊,当地人么?”
“嗯。算是吧。”他边说边继续向前走,甘小璐凑到少年身旁与他并排前行。
“什么叫做‘算是吧’?是就是‘是’,不是就是‘不是’。怎么还出来个‘算是’啊?”
“……”
半天不见他回答,她疑惑地转过头去。穿过树隙间的浮光投在少年的脸上,阴晴交替着让人看不真切。
“因为要走,所以不能再算作是纯粹的‘当地人’了。”
嘁,这算是个什么烂理由啊。甘小璐在一旁不屑的呲了下嘴。
“既然算半个‘当地人’,那你是特意带着相机来这里旅游的哈?……话说回来…倒是你……”
“嗯——我怎么了?”少年在她的斜视下心虚的用手抹了抹脸,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。
“你有见过哪个‘当地人’会特意跑到‘这种地方’来的?去西湖倒也罢了,关键这里可是深山老林欸。一般来说,一个地方的人应该很少会去游览本地的风景吧,因为他们都习以为常了。这就跟北京人不去故宫,南京人不去雨花台一样。”甘小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,一口气发表了自己的长篇大论,“而你,居然还‘特意’带着相机到这种地方来?好歹你也曾经是个‘当地人’吧——难道这样的景色平时还见得少吗?相机啊,那是只属于旅行者的东西。”
少年转过头,惊讶的看着甘小璐,“这种歪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。不过——倒也是,我以前确实很少去西湖。”
“欸,走了这么长时间,还不知道你叫什么。我是甘小璐,你咧?”
“叫我阿久就好了。”
“看你的样子,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吧?”
阿久摇了摇头道:“我上大学了。”
“浙大么?”
“算是吧。”
说话间,他们来到了第二条小溪前,溪岸边此刻有几个游人在相互拍照嬉闹。甘小璐提着鞋,从水中趟了过去。阿久则打开单反相机,对着岸边的树林照了几张,然后踩着石板砖越过溪水,追上她的步伐。
“怎么又是‘算是吧’,你就不能换点别的台词么——难道还有好几个浙大不成?”等他赶上来,甘小璐立刻追问道。
“不,是因为我要移民,所以即使已经考上了浙大,也不可能进去了。”
“噢——那你不感到遗憾么?好不容易考上的浙大,现在上不成了啊。”
“……多少有点吧。”
转过弯,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隐藏在林中的茶田。依次铺开的茶树环绕着山边,像是一条条静卧在密林里的龙。
“你刚刚说对了,我这次就是专门为了来照相的。嗯,怎么说呢——也算是临走之前的一个留念吧。”阿久摆弄着相机,边走边拍着路边的风景。
“像你说的,我一直生活在这里,却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它的美景。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,所以没必要每次都认真的欣赏它们。
“但是,直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,我才恍然明白——我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是如此之少。
“他们说,加拿大也有好多美景,有的甚至比西湖还美。
“可是我总觉得,无论你走到哪里,你眼里最美的风景一定是归于家乡那些的,即使它们曾经都入不了你的眼——你说对吧?”
甘小璐看着他说话时认真的表情,想要张口说些什么,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两人又并肩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,眼前出现了第三条小溪。
越过溪水后,甘小璐突然开口道:“你以前来过这里么?”
“只有小时候来过一次,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来了。”
“那这里叫做‘九溪’,莫非是真的有九条小溪啊?”
“——其实不然,这里只有一条溪水而已。”看见她露出好奇的表情,阿久接着解释道,“这条溪水是从狮峰山上流下来的,因为这里的地形复杂,溪道又曲折蜿蜒,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好几条横向的流路,从空中俯瞰下来大概就好像是个‘之’字一样。而我们现在走的这条碎石路恰又好横穿过它们,也就形成了名义上的九条小溪。而事实上,我们每次越过的都是同一条罢了。”
甘小璐听完他的解说后恍然大悟,又附和着点了点头。
“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,越过九溪之后,再走三公里,就是钱塘江大堤了。”
“你知道的还不少嘛,难道是背了地图?”
“因为马上就要走了,所以这几天曾特意看过。基本上——能记的都记下来了吧。”
“呐,买个地图带走不是更方便些么?”
“要是丢了该怎么办?国外又没得卖。记在心里的话,我就能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啊。”阿久回头看向她,调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这让甘小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空虚。
“你看,前面就是第四和第五条小溪了。”他忽然抬高声音,像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。
顺着阿久示意的方向看去,几个孩子正在溪边玩打水仗的游戏。甘小璐照例提着鞋从溪中趟过去,等走到溪水中央的时候,她回过头来,看着孩子们在溪中欢愉地追跑打闹,嬉笑的声音将她拉回到了记忆深处。
……
——我究竟到底有多久,不曾像他们这样自由自在地奔跑过了?
那时候的她也如他们一样,常在家乡的溪水边玩耍,与儿时的玩伴们嬉笑追逐。清澈的小溪淌过门前,无论多少次从石桥上经过,只要一低下头,就能看到水中微笑的自己。记忆里的童年就像是只振翅高飞的白鸽,扑啦扑啦地在晴空下自由飞翔着。
——可是现在呢?
在享受过高端的都市生活之后,她早已不习惯家乡落后的物质生活了,所以,她选择了离开。一走就是七、八年,自我沉浸在都市快节奏的生活里,平时很少主动回去。如果不是这次应老妈的要求,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回去看看。
现在想来,那时候记忆中家乡的水,可真蓝啊。无论是长白山的天池,亦或是喀纳斯的圣湖,竟然都比不上故乡的小溪。
……
甘小璐的思绪最终停留在那片湛蓝湛蓝的溪水上。直到阿久叫了她好几声之后,她才回过神来。
“看什么呢?都魂不附体了。”等她走上岸后,他自然打趣地说道。
甘小璐甩了甩脚上的水珠,穿好鞋子:“没什么,就是有点想家了。”
“那就赶快回去啊。”他递出手,把她从地上拉起来,两人继续向前走去。
“以前上高中的时候,看到那些思乡的诗词,大概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够成熟,说白了就是挺幼稚的,所以每次读诗的时候,我怎么也不能明白那种心潮涌动的感情。
“后来有一次在考试中读了余光中的《故乡》,不知道当时究竟因为什么,也许是因为他写的太好了吧,又也许是自己的脑袋搭错筋了,反正就是我读着读着,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。”阿久说完后,紧接着又轻笑了几下。
“现在的我倒是终于能够体会那些游子们的心情了。只是像这样走在家乡的树林中,都会觉得温暖啊。”
“看不出来,你还挺感性的嘛。”甘小璐随即附和道。
“感性?”
“不不不,我说错了,你是‘性感’才对。哈哈。”
“……”阿久侧过脸,耳根微微发红。
“我们还要再走多远啊?”
“大概还有两公里左右吧。”
“到大堤?”甘小璐期待地看着他回答“Yes”。
然而阿久摇了摇头:“不,仅仅走完九溪。”
“什么啊?!!怎么还有那么远?!”她惨叫一声,脚下一个踉跄,小腿顺势一麻,差点被石头绊倒。阿久立刻抓住她的胳膊保持平衡,稳住后甘小璐拍了拍胸脯道:“幸亏有你这个白做苦力的帮我背着包,要不然老娘今天就交代在这了。”
“噗哧……哈哈哈哈~~~”听了她说话的语气后,阿久顿时忍俊不禁。
“其实不远了,我刚才骗你的。”
“!!!”
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,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完了最后四条小溪。观赏完了溪水尽头的瀑布,阿久提出天色较晚,还是打车去江边比较好。甘小璐同意了他的说法,随即找了一辆出租车,两人花了十块钱直奔钱塘江。
此时夕阳西斜,大堤上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霞光。甘小璐扒在护栏上看着堤岸下面浑黄色翻滚的江水,一层接一层的浪涛拍打在石墩上,撞出雪白色的花朵。阿久站在旁边,正举着相机对着江面拍照。
甘小璐转过身,看着阳光下少年清俊的侧脸,心里忽然有了些微微的刺痛感。
还是算了吧,邂逅之类的事情,可遇而不可求啊。
“阿久。”
“嗯?”
“把包给我吧。”
“啊?……哦。”
甘小璐接过背包,背在身后:“现在交通这么发达,你想回来的话,是很容易的。”
“……话是这么说,但……”
“阿久。”
“怎么?”
“你可以走啦。”
“……?”
“很高兴认识你。”甘小璐伸出右手,停在半空,“你让我明白了一些事——嗯,虽然开始不怎么愉快,但是结局还不错就行了。”
“……我也是这样想的。”他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那么,再见了。”
“Bye-bye。”
甘小璐背着夕阳沿着大堤往下走,等走了一段距离后,她回头看去。阿久站在原地,在逆光中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。看见甘小璐回头后,他挥了挥手,举起相机连同周围的风景一并收入怀中。
金色的光晕朦胧了他的样子。
+Fin+